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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送快递


C1 & C2

在上班的路上,经过一排平房,闻到屋里传出的饭菜香味,看到别人已完成一天的劳动,正惬意地瘫坐在沙发上,我深深感到这种休闲的时刻才是真正的幸福,而我甚至还没有开始干活儿就已经比他们更累了——这时候我就会恶毒地咒骂自己,我的身体咒骂我的意志,我的意志也咒骂我的身体,我发誓明早下班后要立刻睡觉。可是到了明早,情况又和前一天一样,就这么周而复始。

2018年春节前,我们理货部门建了个微信大群,拉进了四五百人。按照惯例,各组组长和经理要轮流发红包,然后大家一起抢。那年的年三十晚上,我就躺在床上抢红包,感受过年的气氛。我从来没有进过这么多人的群,大家还都在说话,发自己老家的照片,互相拜年、抬杠、起哄,还有那些转来转去的贺年表情图,有时候几秒钟内能拉出十几屏长的聊天记录,手机瞬间就卡住,比看春晚热闹多了。在过年气氛一年比一年淡的情况下,我已经很久没过过这么温暖和热烈的春节了。或许由于我的手机配置低,或者网络卡,很多红包我都抢不到,最后总共只抢了十几块,我又发回到群里了,高兴是用钱买不到的。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我遭遇的这些不顺,究竟是因为我特别倒霉,还是有人——比如说L经理——故意设置的。因为当时心情不太愉快,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是L经理在故意给我使绊子。不过,从我3月20日去亦庄初试算起,到这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我一直诚诚恳恳地准备加入S公司,没有同时找别的工作。我掏了钱去体检,还白干了七八天活儿,起码也得把付出的这些挣回来。

下午我终于从Z主管手里拿到了小时工的入职表。这一天女财务又没来上班,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其实我也不想看见她。我又坐了两个多小时车到总部,终于把入职手续办好了。办手续的时候,有个胖子排在我前面,估计有两百斤,他是离职后再回来的。负责人看了他的体检报告,马上指出他的血脂异常,然后皱着眉问他:“你辞职回家吃胖了吧?”周围的人听到都笑了。他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旁边有人给建议:“你找个朋友,体检的时候顶替一下就行了。”负责人在旁边听着,但什么都没说,没有严厉地指出“不可以弄虚作假”。

我不想和搭档闹翻,不想难看地和他争执、讨价还价。但我也不喜欢和占我便宜的人共事。假如我每天下班比别人晚、挣钱比别人少,我就会烦躁和不满,然后变得不太在乎这份工作了。就像深海里的鱼都是瞎子、沙漠里的动物都很耐渴一样,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很大程度上是由我所处的环境,而不是由我的所谓本性决定的。其实在当时我就已经察觉到,工作中的处境正在一点点地改变我,令我变得更急躁、易怒,更没有责任心,总之做不到原本我对自己的要求,而且也不想做到了。这些改变有时会让我觉得痛快,我痛快的时候就不太能感觉到烦躁和不满。

说到赔钱,对快递员来说,赔钱是家常便饭。大多数时候是由于丢件,但也有别的情况。当时高楼金有个韵达小哥,在小区里三轮开得太快,避让一个孕妇时,车子侧翻摔倒,前挡风罩脱落碎裂。孕妇虽然没被撞到,但受了惊吓。他修车加赔偿人家花了近2000块,当即就决定辞职不干了。我还记得事后他瞪大眼和我说“我已经不干了”时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受到的惊吓可能不比那个孕妇小。我听说过的金额最大也最离奇的赔偿,发生在临河里路的方恒东景小区。一个快递员在把快件塞进消防栓时,水管或接头被他弄坏了,水喷出来灌进电梯井里,导致电机损坏,最后赔了三万块钱。

听到我这么说,她开始耍赖了,说她还没有亲自检查过快件,我怎么能代替她签收,等等。当时我很生气,觉得这个女人素质太低,蛮不讲理,出尔反尔。因为这个缘故,我心里突然极其鄙视她,不屑跟这种水平的人争辩。于是我自己掏了几十块钱——具体数目我已忘了,但那箱水果有五斤以上——帮她把快件寄回给发件人。我回去取水果的时候,她还是把箱子放在门外,不过看得出来,箱子是打开过再封上的。从头到尾我都没见到她,却被她讹了几十块钱,而她还觉得门外都是坏人,要想方设法保护自己。对于这种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经常有客户当面夸我,连带着夸起“S公司的服务就是好,和那些什么通不一样”。这每每让我感到尴尬,因为我向来是挺羡慕“那些什么通”的——他们送快递就是送快递,不用早晚开什么会,更没有丢垃圾、打好评之类的事情,也不会动不动就被投诉。

可能因为出门前吃了布洛芬,在医院量出的体温是38.8℃。医生问我感冒多久了,我说半个多月。她又问我在家里量过体温没有,我说量过。她问最高时到多少度,我说昨晚是39.7℃。她轻轻地说了声“我靠”,然后打印了张单子,让我先去照个CT。

办理离职手续的那天,我又见到了那位坏脸色的女财务,她似乎比半年前更不高兴了。大概因为我们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好像海浪冲刷沙滩一样折磨她,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不过我很高兴,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在离职之后,我收到了S公司人力资源组发来的关怀短信。当然这是系统自动发出的,每个离职的快递员都会收到。短信里向我表达了感谢和遗憾,并且询问我是不是在别的同行公司得到了更好的机会。如果是的话,可以把情况向S公司反馈,公司会争取给我相同或更好的待遇。我当然知道这只是话术,不过这条短信的措辞很得体——当时我应该保存下来——让人感觉S公司是一个非常重视和关怀员工的企业。我有点儿好奇,不知道编辑这条短信的人,今天还在不在S公司任职,以及他撰写这条短信时,自己相不相信。

他从来没有教育过我,所以没有理由说我什么屡教不改。此外我不信他能扣下我的货,除非我不是活在一个法治国家。他这样要挟我很荒谬,我做错的事情并没有给商场造成实质伤害。我又不是小偷,就算违反商场规定,也只是小过失,他犯不着疾恶如仇地瞪着我。我决定不买他的账,我不会惯着他那从这么一丁点儿职权中滋生的虚荣心。

这些保安和流氓仅有的区别就是他们穿了制服而已。

有天我和同事在站点里闲聊,一个同事说到他认识的一个快递员,有天在路上把一辆奥迪给砸了。因为奥迪的司机在他后面拼命摁喇叭,把他给惹毛了,于是他摸出一根铁棍,把人家车前盖和挡风玻璃完全砸烂了。我也有过近似的冲动,而且不止一次,或许不如他的强烈,但已足够伤害人。那冲动就像一根钢缆绷断后疯狂地反弹,不顾一切地反噬身后的压力,发泄对世界的不满。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令人宽慰地还存在着一些超越诸如优劣利弊、得失盈亏等向来被我们笃信的功利法则的价值信条;有些人因为各自莫名其妙的原因遵从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原则处世为人,并且也能获得一个安稳的立足之地,这让人愿意相信世界确实有可能变得更好。

日子开始过得轻松和惬意后,我试着和客户们相处得更好——尽管开始得有点儿晚,因为我即将要和他们告别了。“对一些客户我是怀有感情的,虽然还算不上是朋友,因为我们对彼此所知不多。但也不仅仅是业务关系,我觉得我参与和见证了他们的部分生活:他们居住的环境、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宠物、他们各不相同的性格和待人接物方式以及在唯品会上的消费内容,等等。

事实证明只要我不在乎自己的工作效率,也就是说不计较付出回报比的话,那么几乎所有客户都很好相处,都懂得对我绽放真心的笑容。这证明了假如没有利害得失,这个世界确实可以变得和谐融洽。

C3

Y特别喜欢那些年龄稍长、讲究体面、消费力较强,且对骑车刚产生兴趣但还没入门的顾客。面对这类人,她有办法让他们从原本的“先了解一下”快速进展到购买行为。她有一种疲劳战术:无论顾客提出什么否定理由,她都能给出一个替代方案,哪怕有时是牵强的方案。而且她不是光动嘴皮子,她向顾客兜售的车型,凡是顾客没有明确拒绝的,她都立即遣我们到位于隔壁小区负一层的仓库,把未开箱的车子抬上来,然后当着顾客的面组装,再让顾客试骑——有时她会为一个顾客连装四五辆车,甚至推迟一两个小时关门(我们正常是晚上九点关门)。顾客亲眼看见我们大费周章、汗流浃背,心里已经有所不忍和感动,Y还在一旁不断地热情介绍和游说。他们原本确也对骑车怀有一定的好奇或兴趣,否则就不会进我们店了;不过在走进我们店门前,他们大多心里抱有“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的念头,而Y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即时做决定。她不喜欢顾客“改天再来”,除非她从顾客手里收到了订金。她认为世上超过一半的消费是冲动消费,如果人人都要思前想后,那么就没人会买东西了。

大概因为这些缘故,Y很重视团队建设。但我们店每天都要营业,不能关停,所以她主要采取下班后聚餐的方式。那一年我跟着她吃了不少好东西,有一次甚至还吃了海鲜自助。天哪,那次好像是在一个星级酒店的顶层或类似的地方,环境非常优雅,我却穿了一件汗渍斑斑的工作T恤。在高档场所我一向很拘谨,总觉得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正被人暗暗取笑,有时连服务员的目光也能伤害我,所以我其实并没尽情享受那些福利。后来每当Y问我想去哪里吃,我都说去萨莉亚。虽然萨莉亚不能和海鲜自助相提并论,但我不必吃得提心吊胆、瞻前顾后,在萨莉亚我很放松和满足。

“人生是螺旋上升的”这句话,不知道是谁最先说的,确实是很形象,只是没有提到上升的幅度很小、速度很慢。过往的人生总是重重复复,交往过的人也重重复复,只是每次换了名字和样子而已。实际上人们没有个性这种东西,只有和你的关系。比如你交了一个女友,然后渐渐发现,她竟然越来越像你的上一个女友。当你为此震惊的时候,你可能只是误会了:你的两个女友并不相似,只不过她们都扮演了“你的女友”,而这个角色塑造了她们,把她们共同的方面呈现给你,就像不同的演员在不同的影视作品里扮演同一个人物时,他们的表现肯定有很大的共同之处。当你意识到这点之后,你就可以蛮有把握地声称,你的下一个女友也将和现在的女友相差无几。从你交上第一个女友时起,你其实已经在和最后一个女友交往。你到了一个新公司上班,看到新的上司和同事,不用说,他们很快会变成你以前的上司和同事。你已经可以预料会被怎样对待,你可以预言将经历些什么,因为他们只是你的人生的演员们。你终于领悟到这个世界的结构:这些人都是以你为圆心的圆,他们的半径就是和你的关系。自然了,同样的半径上可能重叠着很多个圆,这不是一组平面的图形,而是你螺旋上升的人生的一个切片。难怪人们羡慕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因为他们的目光不穿过表象,他们的思想不抵达实质。他们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他们认识的每个人都是陌生人。他们把同样的痛苦和快乐经历了无数遍,每一遍都像是初次经历。

C4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对个人的权利毫无认识。在家里父母只教我与人为善,从没告诉我还要捍卫自己的利益。换了现在我可不会那么蠢,今天的我会坦然接受。这本身就是每个劳动者的合法权益,不是资本家的恩赐。如果其他同事对此有不满,那么是他们和资方之间的矛盾,不是和我的矛盾。假如他们搞错了怨恨的对象,我会友善地提醒他们。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当年我竟然想不明白。这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和我聊起过这些话题。我的父母从不对我说这些。他们一辈子待在事业单位里,对市场经济完全陌生。学校不再安排我们的工作,这事让他们反复念叨。他们在家里谈到单位的某某在炒股,语气听着却像是叹息,仿佛那个某某堕落了,走上了投机倒把的违法道路。

所以当我踏入社会后,我表现得比身边的同学更单纯、幼稚和迟钝;其实之前在学校里,我和他们并没什么区别。学生时期的我也和后来的我完全不一样。我一踏入社会,就察觉到了身边同学的改变,而且这种差别随着时间的流淌漫延得越来越广、浸渗得越来越深。而我好像完成不了他们那种自然而然的蜕变。我始终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从一个学生摇身一变成为成人的。我怀疑他们早在还是个学生时,身体里就已经藏了一个成人。于是踏入社会后,他们只要轻松地把学生的表皮撕下来,变化就立刻完成。而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身体里同样也是一个学生。就像洋葱无论撕去多少层皮,也仍然是一颗洋葱,永远不会像柑橘一样掰出鲜甜多汁的果瓤来。

这时我对社交已经比较抵触,我总是对别人话语背后的真实意图反应迟钝,事后我反应过来了,又感觉羞惭懊恼、无地自容。这样的遭遇反复发生,我开始下意识地和人保持距离,哪怕是面对我产生了好感的人。另外我很不习惯和人讨价还价,我不喜欢和人讲利益、谈条件。谈判给我的感觉近似于有意识地得罪人。我不喜欢得罪人的感觉,我的讨好型人格加重了我的社交恐惧。吊诡的是,我是由于太想讨好人,而变得不愿意接近人,因为想讨好人的那种冲动最终总是带来失望和挫折。

当年的我非常驯服,对谁都唯唯诺诺,且常常为自己和别人对很多事情的反应截然不同而感到困惑和惶恐。渐渐地,我意识到,大多数人都只能从自己的角度,而不能从别人的角度看待问题。我的胸怀并没有宽广到吃亏也毫无怨言。我心里也会积累不满和怨气,然后变得厌烦和憎恨。假如不想继续吃亏,我要不就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互相纠缠——你自私我也自私、你贪心我也贪心——这样就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了;要不就选择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对我来说,后一种方法要容易得多。

这段经历使我得以重新审视——实际上我之前只是随波逐流而已——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价值和意义: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当然,这种变化并非在一瞬间发生,不是在当时就完成了,而是像播下了种子,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缓慢但坚韧地扎根、发芽,直到今天,仍然在我身上持续地发生着作用。可以这么说,我前面讲述的那些工作经历,无论取掉其中哪一段,都不会对今天的我产生影响。但是假如没有在北京的这一段经历,那么今天的我肯定会是一个和现在很不同的人——如果说脱胎换骨有点儿夸张的话,那么这段经历起码塑造了最初的我,就像给了我一个起点。如今我不会再为自己和别人的差异感到惶恐不安,相反,我珍视自己的个性。虽然我仍然很无知和胆怯,但在这之下多了一份坚持和信心。此后无论我打工或写作,那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自我精神的建设。

因为这个缘故,当她最终决定要出国时,我真实的感受不是难过,而是解脱。我清楚自己的能力满足不了她。今天,她早已成了一个外国人,过着积极、乐观、充实的生活。可见她当初的决定多么明智——我们现在维持着友好的联系,而不是斗个你死我活。不过当时,我在解脱之余,似乎还被一种“无欲无求”的茫然感笼罩着。因为在之前一段时期里,她一直是我投入工作、经营生意的重要动力来源,如今“担子”卸下来了,我的力气好像也消失了。

2009年春节,商场要休业几天。大年三十的那天下午,很多店主都提早回家了,我请的小妹在前一天就走了。我最后一个走出商场。因为买了晚上的火车票,我有一段空闲时间。天上正飘着毛毛雨,地面湿漉漉的,平日熙攘的大街上一个人也看不到,所有商店都关门了,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我在唯一亮着灯的麦当劳吃了晚饭,然后走去火车站。在空空荡荡的马路上,我心里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今天的我不会再产生那么夸张、矫情的感想。我生在和平年代,从没经受过真正的苦难,说什么万念俱灰未免贻笑大方。但我确切地记得那个下午——或者说那个下午之所以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就是因为我当时产生的强烈感受:人来到这世上,并不一定是件幸事。

当我结束了商场的生意,回到室外的广阔天地时,我产生了一种畏光的反应。我已经很久没有生活在阳光下了。在南宁的时候,我只有每天早上走路去商场的短短十五分钟里能晒到太阳。我这时变得怕人、疑神疑鬼,经常觉得路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但我回家后照镜子,琢磨自己的穿着,却没发现有哪里与众不同。有时我会朝盯着我看的路人反瞪回去,但他们的表情很自然,有的甚至都没在看我。我不再接陌生人的电话,有时熟人的也不接。我在同学群里不再发言,召集聚会也不去。有个老同学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始终没有接。在那之后很多年,除了和我合伙做生意的那个同学外,我再没和其他同学联系过。(我回避老同学,除了精神状态的原因外,还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后来,我花了很多年才克服这种不恰当的自卑心理。)其他朋友假如在QQ上给我留言(当年还没有微信),我经常琢磨很久才回复。我怕措辞不能面面俱到,于是反复纠结,哪怕对方只是说了句很随意的话。而且越是重视的朋友,我打交道时越拘谨,而面对不那么重视的熟人时,我反倒轻松得多。

我希望自己像透明的一样,没有丝毫存在感,不被所有人留意。可是事与愿违,大概我确实和其他来拿货的人有很大不同。有个摊主大概对我印象很深,因为我礼貌文静,来时问好,走时谢谢,从不多废话,也不提要求。我长期和她拿一款T恤,因为批发几乎都不讲价,所以我从不跟她谈价钱。有一天我去补货,她主动提醒我,这款T恤降了2块。我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几次我去补货时,她已经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显然这款T恤早已降价,但是我不问的话,她又觉得主动告诉我会很奇怪——既然我对老价钱满意,她何必放弃到手的利润呢?我回想当年开女装店时,虽然我一直在南宁,从没亲自拿过货,但每款衣服的进货价是知道的。有些衣服在刚上市时价格较高,但随着商家扩大生产,成本会逐渐降下来,加上有其他商家抄款,所以调价的情况是常有的。一般有采购经验的人,每次补货都要和摊主确认价格。而我因为本身就不想和人说话,加上觉得自己补货量小,心里不好意思,又缺乏采购经验,所以在和她拿了第一次货后,就再没问过她价格了。瞬间想明白这些事后,我觉得很羞愧,甚至无地自容。在那次之后,我再没和她交易过。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羞于再被她看见。

这次我在大关邑住了一年多,因为没有去上班,每天都过得很愉快。我不觉得自己在虚掷光阴、蹉跎岁月。在我看来,只要是认真度过的日子,最后都不会没有意义。这个时候假如亚历山大大帝来问我需要什么,我也会说,别挡我的光线就好。

如果我被石头绊了一跤,就爬起来自己再摔一跤,然后拍拍屁股继续走路。这样一来就显出了石头的可笑。在接下来的几十万年里,它将孤独地反省到自己施与人的痛苦是那么地毫无必要和微不足道。最后它会成佛,学会善待这个世界。